【特傳冰漾-哨嚮PARO】蘊光 - 01、公會塔。

那是個冰冷又黑沉的一天。

天空淅瀝落著雨，似乎在哀悼著什麼。

人們嘈雜的細語、砸在地面上的雨聲伴隨著哭泣聲、呼嘯而過的風聲，再再讓人感到煩躁不已。

就算隔著一層隔離衣，褚冥漾依舊聽得到這些聲音。

他的姊姊褚冥玥伸出手輕輕按在弟弟的肩膀上，黑色的精神屏障展開，這才讓褚冥漾感覺好一些。

「……對不起。」褚冥漾小聲道歉，他知道，是他太弱了，直到現在都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我沒有怪你，漾漾。」褚冥玥輕聲說道，「事情很快就會結束了，但我希望你能夠自由自在。」

還來不及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褚冥漾僅僅來得及抬頭，對上了褚冥玥美麗而悲傷的眼睛，他的意識就瞬間陷入了黑暗。

★

黑髮的少年躺在隔離艙裡，面容雖平凡卻十分沉靜柔和。

站在隔離艙外頭的人一邊觀測著他的數據資料，一邊朝著旁邊的人說道：「他所擁有的能力被封印了，目前沒有人可以解開，只能研判是稀有咒術。」

少年悄然睜開了一雙彷彿濃墨染就的雙眸，眼底的茫然一閃而過，這裡是……哪裡？

「等等，月見，他醒了。」注意到少年的清醒，另一人推了推還在看數據的夥伴，「放他出來？」

「嗯，他應該不用躺在隔離艙裡了。」名為月見的研究員這麼說著，開啟了艙門，「越見，你去幫他拿套衣服。」

少年從隔離艙裡走出來，低頭看了看自己僅著病袍的身體，又活動了下身體，最後竟然伸出手用力往自己的臉上掐了下去──

「喂喂，沒有人自殺是用捏臉頰的啊！」從櫃子中拿出衣服，轉身就看見對方自虐，越見連忙伸手阻止。

卻沒想到少年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而後直接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終於不用被隔離衣束縛，他終於脫離了強大力量的陰影。

然而，他似乎……被最重要的親人拋下了。

他闔上眼，連串的淚珠從眼瞼滑落，「姊、姊……」沙啞而微弱的聲音哽咽著，宛如無助的幼獸，讓人於心不忍。

他按住心口，屬於褚冥玥的咒印烙在他的心臟中，似鎖鏈般死死地束縛住他體內那股力量。

他知道，從今以後，他也許再也不用被隔離衣束縛了。

就如同他姊姊所說的，他能夠自由。

但沒有姊姊的他，又怎麼能自在呢？

為什麼要拋下他？明明他也可以承擔的。

都是因為他太弱了，才會拖了姊姊的後腿，所以才被丟下的。

而如今，他究竟要怎麼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這是個最大的難題。

不對……姊或許沒有死。

墨色的瞳眸倏然睜開，閃過一絲暗色。

他可以感受到，咒印裡的力量供應者還存活著。

他試著調動自己身體裡的力量，卻始終徒勞無功。

又偷偷探出了精神細絲，發現竟然沒有問題，接著他試圖築構出精神屏障，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轉過頭發現身旁兩個研究員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就怕他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他突然笑了，嘶啞著嗓音輕聲說：「可以告訴我，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

褚冥漾是被外出蒐集情報的哨兵撿回來的。

剛開始身上罩著一層黑色的精神屏障，沒人打得開，只能先用傳送陣帶回來再放進隔離艙裡。

等到那層精神屏障消失，他們才檢測出來他身上有一道封印，但那道封印怎麼解開他們也毫無頭緒。

褚冥漾搖了搖頭，扯開了一個笑容，儘管有些勉強：「不用解開了，現在這樣就很好。」

「你是沒有在公會登記的哨兵還是嚮導嗎？」月見問道，「你看起來很悲傷的樣子……發生了什麼？」

褚冥漾仍是搖搖頭：「沒有，我都不記得了。」

就當作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吧，現在的他，除了精神力以外，已經跟以往完全不相同了，就這樣當個普通人也好。

月見又問了褚冥漾幾個基礎問題，但是除了姓名之外問不出些所以然來，他們只好作罷，先將褚冥漾安排在臨時收容所。

褚冥漾大概在兩週後才漸漸習慣喪失強大五感的自己，雖然五感沒有完全削減到和普通人一樣，但他可以不再依賴隔離衣，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精神力築起屏障，不會再因力量衝突而引發暴動。

他可以毫無防護地站在陽光下，感受風的吹拂、樹葉的細碎聲響、鳥的鳴叫、甚至是熙攘的人群以及車水馬龍的街道。

他再也不用因為衣服不夠柔軟舒適而感到煩躁，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像是上天餽贈的奇蹟；他第一次嘗試到普通人的飲食，才發現自己之前吃的東西有多寡淡，難怪每次褚冥玥都用一種莫名充滿憐憫的眼神看著他進食，這些未曾接觸過的事物讓他覺得新奇，卻又充滿感激。

雖然想起褚冥玥，他的內心還是隱隱作痛。

他又想起了父母的逝去，唯一能夠欣慰的是自己的姊姊還活著。

只要對方還活著，他就能夠安心。

他的姊姊不會像他一樣那麼笨，她有很強大的能力可以保護自己。

雖然精神力強大，但他顯露得跟普通人差不多，於是褚冥漾索性開始過起了普通人的生活，在適應不再被血脈力量拖後腿的精神力後，他便詢問了月見等人有沒有他可以幫忙的事情，兩人雖有些訝異，但很快就答應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一直在觀察褚冥漾，發現對方可能是心理有過創傷，也知道對方或許沒有失憶，只是不肯說，加上身上的封印，讓褚冥漾一點威脅也沒有，於是他們詢問他是否願意留在公會塔裡幫忙，但要與公會簽訂保密契約，一旦違背，他會遺忘所有關於公會的記憶，並且受到公會詛咒。

至於詛咒內容，兩人都沒有對褚冥漾細說。

從小就是被自己的姊姊嚇大的，所謂詛咒他根本不害怕，而且他也沒有背叛公會意思，自然對此沒有任何異議。

他接受了公會的契約，留在了塔裡，成為後勤部的一員。

在後勤部裡，他認識了醫療部的米可蕥‧鳳凰，那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子，甚少與人相處的他第一次交到朋友，開心的同時卻也擔心自己的社交能力。

但還好米可蕥是個十分好相處的人，有時還會帶來許多日常用品給褚冥漾。

後來藉由米可蕥，褚冥漾又認識了據說是當初把他帶回來的雪野千冬歲與萊恩‧史凱爾。

當千冬歲問起褚冥漾為何會出現在杳無人煙的山野裡時，後者茫然地想了想，卻只能無奈地笑了笑：「謝謝你救了我。但我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在那裡了。」他的確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因為他最後的記憶裡，他是在父母的墳前，剛和姊姊主持完告別式。

「好了，千冬歲，漾漾他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別問了。」米可蕥打斷了情報部老同學想要繼續詢問的念頭，「職業病又犯了，這樣不行的。」

「我只是想知道更詳盡一些，抱歉。」千冬歲俐落乾脆地道歉，「你既然可以經過『契約』的方式進入這裡，就代表你並不是心懷鬼胎的人，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沒有對你抱持惡意。」

「我知道，但是很抱歉，我什麼也不記得。」褚冥漾無奈地垂下雙肩，他是真的無法回答他這些問題，幸好千冬歲並沒有任何追究下去的打算，僅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歡迎加入。

一旁萊恩默不作聲，低著頭一邊啃著飯糰，一邊翻閱著任務資料。

褚冥漾能夠準確地察覺出萊恩的位置，因為曾是哨兵的他對別人的精神力還是有些敏感的，儘管毫無侵略性，他還是可以輕易發覺對方。

這讓千冬歲感到十分訝異，因為就算身為情報班，又是一個五感強大的哨兵，他有時候也會找不到自己的搭檔，沒想到褚冥漾竟然能這麼輕易感覺到萊恩的存在。

褚冥漾對此的解釋是他的精神力比平常人強大些，所以對精神力十分敏感。

在知道對方的精神力控制還不錯後，喵喵便十分開心地申請了讓褚冥漾協助她處理醫療部病患。

有時是紀錄資料、有時是探測受傷的哨兵有沒有精神暴亂的傾向，如果有，那就將其送進隔離室，已經暴亂的則會交由專業的嚮導處理；而受傷的嚮導通常則只需要隔離，嚮導們就算被影響陷入精神迷沼，只要不是精神領域受到破壞，也是能夠自行恢復的。

醫療部每天都要處理很多病患，雖然忙碌卻讓褚冥漾感覺異常充實。

以前在族裡的時候，他大多都待在室內，只有要訓練精神屏蔽的時候才會被允許到院子裡去，像現在一樣自由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的精神屏蔽沒有用。更正確來說是他學不會將精神力合併他血脈中的力量，導致兩者沒辦法達到平衡，甚至有族老說他活不過二十歲就會因為力量與精神力相互衝突而引發精神暴亂死亡。

就是不知道褚冥玥是用什麼方法封印他的，不管怎樣，他都發自內心地希望對方沒事。

「漾漾！來幫我一下！」米可蕥的聲音喚回了褚冥漾的注意力，他連忙收好自己散亂的思緒，上前幫忙扶住對方肩上的病患。

一道充滿侵略性的精神力狠狠地朝著褚冥漾攻擊過來，他下意識地用精神細絲擋下，和喵喵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精神暴亂！」

這個哨兵的等級很高。褚冥漾意識到這點，頓時頭皮發麻。

現在醫療部裡的高級嚮導剛好都不在，最緊急的處理是把對方搬進隔離室，但眼下的情況十分危險，褚冥漾只能大著膽子依靠著自己強大無比的精神力探進對方的精神領域中，探出精神細絲的瞬間，他聽見了許多細碎的絮語，像是呢喃耳語，他知道，那是他又不小心「聽」到周遭的聲音了，他很快地給自己再次架了一層屏障，動作熟悉無比，這次卻不再有黑色的強大力量干擾，他的精神屏障穩固且厚實。

由於褚冥漾的精神力比對方強大許多，因而他可以很輕易地進入對方的精神領域，他閃過一團團糾結的污染和一道道精神力凝聚成的暴風，思考著如何讓對方平靜下來，此時他突然想起他以前暴亂時，褚冥玥都會進到他的精神領域，用自己的精神細絲包覆著他的，將那些糾纏的精神汙染一道道梳理、鬆解開來。

他現在要做的，不過是複製那個過程罷了。

他可以做到的。

水藍色的精神細絲探進了其中一團汙染，將黑暗的污穢粉碎，將糾纏如同打結線團的精神細絲緩緩梳理開來，這個過程必須十分小心，所以褚冥漾很謹慎，雖然動作放得十分輕柔，但仗著自己異於常人甚至是大多數哨嚮的精神力，他還是很快就將這團汙染淨化完畢，於是他將自己的精神細絲散了開來，朝向不同的污染處而去。

褚冥漾探進對方的精神領域這段時間在他看來漫長，但在外界的時間不過是一瞬，但是隨著他淨化的過程，對方很快地恢復了正常的狀態，神情平靜了下來，而後陷入沉睡。

在他處理完畢並抽離精神力之後，他看見米可蕥訝異的表情，「怎麼了？」

「漾漾你……是嚮導？」米可蕥的神情十分複雜，褚冥漾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對方到底是震驚還是開心。

「不是……我只是精神力比較強大而已。」褚冥漾笑了笑，並未再多做解釋。

「什麼！」米可蕥嚇得差點把肩膀上的哨兵摔在了地上，褚冥漾連忙幫忙扶住，她碧綠色的雙眸裡寫滿震驚：「可是你怎麼會做嚮導才會的疏導？」

「啊……」褚冥漾尷尬地抓了抓頭，「我就是試試看而已。」說完還靦腆地笑了下，這讓米可蕥頓時風中凌亂了起來。

「我的天！漾漾你這……這真的太亂來了！」米可蕥氣得臉頰都鼓了起來，「幫我把他扶進隔離室，我來教你。」

於是在褚冥漾將沉睡的哨兵放進隔離室的床上後，他便被米可蕥抓去學習如何替哨兵疏導。

因為當時情況太緊急，他只能粗略地學個大概，並沒有進行深層疏導，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假若他不小心觸碰到對方沉痾的汙染，又沒有足夠能力可以將其粉碎的話，對他來說是很危險的。

公會是以袍級來算等級的，那名哨兵的等級是紫袍，一共有四個等級、兩個特殊部門。

由低至高是無、白、紫、黑。

褚冥漾目前的情況是無袍，這種情況是因為他沒有考取證照，不過已經和公會達成契約，算是公會的一員，因而被判定等級是無袍。

特殊部門分兩個，一個是情報部，也就是千冬歲，稱作紅袍；另一個是米可蕥所在的醫療部，稱作藍袍。

褚冥漾懵懵懂懂地聽了個大概，卻也知道對方是在擔心他，所以向對方道了謝：「是我太莽撞了，對不起。」

「漾漾不用道歉哦，你很厲害，幫了喵喵大忙呢！」米可蕥卻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心地說道：「他只是考不上黑袍而已，其實等級可以算得上是黑袍了，臨時要找一個黑袍嚮導來幫忙疏導是很困難的事情。」

米可蕥之所以震驚是因為文獻未曾記載過這樣的案例，沒想到單單以精神力就可以平撫精神暴亂，不過她不知道褚冥漾狀況和一般人不一樣，他之所以無法控制五感，是因為他學不會控制強大的血脈力量，導致兩者無法達到平衡，一旦他用精神力去抑制自己的五感，便會產生衝突；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他的精神力就像是泡泡，一戳即破。

「但是漾漾。」米可蕥突然神情沉重，按在對方肩膀上的力道略重了些：「別告訴別人這件事，對外就說是我處理的，知道嗎？」碧綠色的透亮眸子裡寫滿了擔憂，「如果被發現的話，你可能會被抓去研究的。」

褚冥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諳社交不代表他看不出對方是不是真的關心他。

「那就沒問題了，你先去休息吧，疏導是很累的，尤其你是第一次做。」米可蕥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塞給他一瓶精神力恢復液，推了推他的肩膀。

雖然他很想說他不累，但如果說實話的話對方或許未必會相信。

於是褚冥漾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間，將剛才米可蕥交給他的《精神力運用概論──嚮導篇》拿出來翻看。

人生的前十多年一直在努力學習如何和體內力量和平共存的哨兵第一次接觸到關於嚮導的知識。

如果說哨兵是出鞘的利刃，嚮導就是刃鞘。

褚冥漾突然發現自己可以疏導哨兵的原因了。

因為他一直以來都在努力當「鞘」，但他總是沒辦法將「刃」收好，所以才被評斷有一天會被「刃」破體而死。

所以照這個邏輯看來，如果從中想辦法找到平衡……也許他能夠取回力量，也不會因此死亡。

褚冥漾一邊思考著，一邊將那本書從頭到尾看完，還沒等他消化一番，就有人跑來敲他的門了。

「漾漾！」外頭是笑容燦爛的米可蕥，似乎是很開心，她的臉蛋紅潤潤的，像是搽了粉，綠色的雙眸寫滿了雀躍：「一起去吃飯吧！大姊給了喵喵餐券喔！但這應該是漾漾的，所以我們一起把它吃掉吧！」

「好呀。」褚冥漾穿上外套，和米可蕥一起出了門。

看著一樣樣精緻無比、卻又份量十足的美食消失在桌面上，褚冥漾突然有些懷疑人生。

有些話問出口又顯得很失禮，但他還是很想問，為什麼喵喵看起來那麼瘦小，吃得卻比他還多啊？

「漾漾，你不吃嗎？」發現到對方一口都沒動，米可蕥這才停下進食的動作，望向褚冥漾。

「不是……這裡的菜都是這麼大份的嗎？」以往在塔裡，吃東西都是自助式的，所以褚冥漾可能沒什麼感覺，他這才想起每次吃飯，喵喵她們的盤子都比他還大……

「對啊，那是漾漾你的胃口太小了啦。」米可蕥笑著將一碗像是肉湯的東西遞給褚冥漾：「喝點這個，補充精神力。」

褚冥漾低下頭喝了一口，頓時被美味的湯給吸引了，像是海鮮煮成的湯，但一絲腥味都沒有，米可蕥笑著解釋：「這是魯魯斯特產的海獸腦燉成的湯喔，對於精神力恢復很有效的。」

褚冥漾差點沒噴出來，雖然以往他也曾嘗試過這些食物，但基本都是在他下肚後才會說，像這種他喝到一半就告訴他的真的沒有。

「怎麼了？漾漾你們那裡沒有嗎？」注意到褚冥漾的反應，米可蕥抽了張紙巾給他，「抱歉，應該等你喝完再說的。」

「沒事，只是沒想到他的原料這麼……特別。」褚冥漾擦了擦唇邊溢出的湯汁，所幸心理素質還算強大，他很快就接受了這道美味的湯品，但裡面疑似腦塊的粉白色豆腐狀物品他還是敬謝不敏。

吃完飯，褚冥漾和米可蕥離開餐廳回到塔裡，在門口遇上了千冬歲的兄長，他們還來不及打招呼，對方就匆忙地離開了。

「喵喵！」提爾看到米可蕥，連忙把人招了過去，米可蕥下意識地牽住了褚冥漾的手，後者也就傻愣愣地被對方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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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公會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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